正论:
问:“妄能障自心,未审而今以何遣妄?”师云:“起妄遣妄,亦成妄。妄本无根,只因分别而有。尔但于凡、圣两处情尽,自然无妄,更拟若为遣他?都不得有纤毫依执,名为:我舍两臂,必当得佛。”云:“既无依执,当何相承?”师云:“以心传心。”云:“若心相传,云何言:心亦无?”师云:“不得一法,名为传心。若了此心,即是无心、无法。”云:“若无心、无法,云何名传?”师云:“汝闻道传心,将谓有可得也。所以祖师云:‘认得心性时,可说不思议,了了无所得,得时不说知。’此事若教汝会,何堪也?”
句解:无心为道,是黄檗宗旨,但无心并非断灭。若说“以心传心”,断灭之心,何以相续,虽无心而自明,当得传承。但自明不能自欺,故《六祖坛经》中说:“威音王以前即得,威音王已后,无师自悟,尽是天然外道。”
问:“妄能障自心,未审而今以何遣妄?”师云:“起妄遣妄,亦成妄。妄本无根,只因分别而有。尔但于凡、圣两处情尽,自然无妄,更拟若为遣他?都不得有纤毫依执,名为:我舍两臂,必当得佛。”
不得直入当下,于是问询次第,当是学人本分:既然妄心能够障蔽自心本性,那要用什么方法来遣除妄心呢?禅师回答,却还是禅师本分:任何方法都是造作,用造作的方法去妄,等于以妄谴妄,结果还是妄。妄心无根无实,因分别而有。如果你不分别执著凡、圣两个范畴(圣凡包含一切),自然就无妄了。哪里需要找什么方法去谴妄也。当没有丝毫依傍执着,就名为:我舍弃了二元对立,必当得佛。
禅宗接上上根,无需以妄谴妄,自明即了。但一般学人,难以如此快捷,还需以妄谴妄之后,二妄俱息,当下明了,保任修行,也可得佛。
云:“若心相传,云何言:心亦无?”师云:“不得一法,名为传心。若了此心,即是无心、无法。”云:“若无心、无法,云何名传?”师云:“汝闻道传心,将谓有可得也。所以祖师云:‘认得心性时,可说不思议,了了无所得,得时不说知。’此事若教汝会,何堪也?”
一个“无”字,如今学人懵懂,当时问者惶惑。问:既然用心来传承,那一个“无”的心,怎么得到呢?师意之“无”,非断灭无,于是回答:心无实质,无形相,明了时非二元,此明了实无所得,即为传心。如果真明了此心,找不到实有的心,也找不到实有的对境。问者无法明了,继续纠缠于“无”:若无心、无法,等于什么都没有,那到底传了什么呢?禅师无奈絮叨:你闻道传心,能说得到什么吗(意谓和“无智亦无得”相悖)?祖师说:认得心性时,不思议,无所得,自明自知,却非知晓一个对境。这件事要教你明白,太难了(调侃之说)。
二元习性,深植骨髓,最明显的特征,就是总想用思维和感觉来求取真相。所谓“缘木求鱼”,即是如此。若要一语拔出长劫习性,也是真难。
正论:
问:“只如目前虚空,可不是境?岂无指境见心乎?”师云:“甚么心,教汝向境上见?设汝见得,只是个照境的心。如人以镜照面,纵然得见眉目分明,元来只是影像,何关汝事?”云:“若不因照,何时得见?”师云:“若也涉因,常须假物,有什么了时?汝不见他向汝道:撒手似君无一物,徒劳谩说数千般。”云:“他若识了,照亦无物耶?”师云:“若是无物,更何用照?尔莫开眼寱(yì同“呓”,梦话)语去。”
句解:虚空是比喻,照见是落草。黄檗佛法,真无多子。
问:“只如目前虚空,可不是境?岂无指境见心乎?”师云:“甚么心,教汝向境上见?设汝见得,只是个照境的心。如人以镜照面,纵然得见眉目分明,元来只是影像,何关汝事?”
确实太难,事到如今,还是心心念念找一依附处:眼前的虚空,不就是一个对境吗?你们常说心如虚空,不也是用“虚空”这样的对境在指示心性吗?禅师不懈答疑:什么样的心,你能够在对境上看得到呀?就算你见到了对境性的心,那也只是一个观照对境的心。那种心就像一面镜子,能将你的眉毛眼睛映现得清清楚楚,但却只是一个影像,和你的真实面目,有关系吗?意谓二元观照之心,无论照见什么,都不是自心本性。
虚空作为比喻,不能当真,照见作为修行,也不是究竟。禅师这里用“镜子”做的比喻,和我们平时将镜子比喻为心,意思不同。但我们平时将镜子比喻为心,也有镜子和影子是异是同的问题。
云:“若不因照,何时得见?”师云:“若也涉因,常须假物,有什么了时?汝不见他向汝道:撒手似君无一物,徒劳谩说数千般。”
如果不行照见,那什么时候能够看见本心呢?凡夫用心,以为无照则不得见物,故有此问。禅师不肯委屈:如果用因法,则必须借助造作,因因不息,何时有个结束(狗咬尾巴,飞鸟追影,蠢驴转磨)。你不见有人对你说:全体放下,就像一个人一丝不挂一般,何必徒费心机扯那么多葛藤(歇即菩提,但谈何容易)。
云:“他若识了,照亦无物耶?”师云:“若是无物,更何用照?尔莫开眼寱(yì同“呓”,梦话)语去。”
问者继续:是不是他真的明白了,会照见五蕴皆空呢。虽然以手当月,也并非蛮不讲理,有经论可依据的。但黄檗那会将就:既然无物可照,那照他干什么呢?你等于张着眼睛说梦话。一语踏翻,不留后路。(照和空,是一是二?若是二,永无了期,若是一,照他作甚?)
此语为向上一着,虽千圣不传,但禅师却不吝也。怪不得大愚禅师对临济慨叹:“黄檗与么老婆心切,为汝得彻困(诚恳慈悲至极),更来这里问有过无过?”
正论:
上堂云:“百种多知,不如无求,最第一也。道人是无事人,实无许多般心,亦无道理可说。无事散去。”
句解:此为禅师究竟心法。
上堂云:“百种多知,不如无求,最第一也。
无论多少理论见解,多少阶段区分,但究极而言,无心而已。“无心”即无求,当下解脱!但对于一般大众来说,无心之难,难于多心。故当磋磨于心,渐次抵达灵台极处,必生大情大疑,待因缘汇聚,疑情裂破,方显出头之日。
道人是无事人,实无许多般心,亦无道理可说。无事散去。”
若真明无心,自然是无事之人,无事之人,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情绪,当然也不必牵扯那么多道理,既然不讲什么道理,散去固然好,聚在一起也无妨。
“无心”实为明心安住的关要,但“无求”才能“无心”,而要世人“无求”,实在太难耳。由此禅师做略,也实在太“本分”也。
正论:
问:“如何是世谛?”师云:“说葛藤作什么?本来清净,何假言说问答?但无一切心,即名无漏智。汝每日行住坐卧,一切言语,但莫着有为法。出言瞬目,尽同无漏。
句解:莫道禅师只有一谛?其实一谛也无。葛藤并非只是言语,稍有分别,即同落草。但无一切心,并非是“断灭”之什么都无,身有行住坐卧,嘴说言语高低,心念起伏是非,关键是能“于中无执”,谓之“莫着有为法”。由此“出言瞬目,尽同无漏。”,香严之“我有一机”,庞蕴之“运水与搬柴”,灵照之“饥来吃饭困来眠”,林林种种,数不胜数,尽归无执。
正论:
如今末法向去,多是学禅道者,皆着一切声色。何不与我心心同虚空去,如枯木石头去,如寒灰死火去。方有少分相应。若不如是,他日尽被阎老子拷尔在。
句解:如今学禅道者,哪里只是着“身色”这么简单。要如今的学人“心心同虚空”,如“枯木石头”、“寒灰死火”,只怕比烧焦了虚空还难。轮回可怕,只在有心有福之人那里才能成立。不但基本的出离心难以具备,就算是愿意修行,也难以收拾恨魔欲鬼散乱妖。
正论:
尔但离却有无诸法,心如日轮,常在虚空,光明自然不照而照,不是省力的事?到此之时,无栖泊处,即是行诸佛行,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,此是尔清净法身,名为阿耨菩提。若不会此意,纵尔学得多知,勤苦修行,草衣木食,不识自心,尽名邪行,定作天魔眷属。如此修行,当复何益?
句解:终于说了实话,原来“无心”不是“无边”,禅法也并非只有直指,但看仔细。
尔但离却有无诸法。
要离却无数法,不修单空修行修什么?虽然有逐渐离却和刹那离却之分,也还有理体离却和事项离却的差别。但无论如何,离却是一以贯之的。只待离无可离,则“诸可还者,自然非汝;不汝还者,非汝而谁?则知汝心,本妙明净。”《楞严经》
心如日轮,常在虚空,光明自然不照而照,不是省力的事?
如日轮,有“明”,在虚空,无实有,安住无执,即不照而遍照。既省力,也得力。原来“无心”还有“光明”
到此之时,无栖泊处,即是行诸佛行,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,此是尔清净法身,名为阿耨菩提。
明了之心“无栖泊处”,即是“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便是清净法身,便是无上正等正觉。
若不会此意,纵尔学得多知,勤苦修行,草衣木食,不识自心,尽名邪行,定作天魔眷属。如此修行,当复何益?
如果不明白这个,就算你多知多闻,吃苦耐劳,粪衣草食,但只要不明白自心本性,都是外道邪行,而后定做天魔眷属。这样的刻苦修行,又有什么利益呢?
苦口婆心,到此尽显。
正论:
志公云:‘佛本是自心作,那得向文字中求?’饶尔学得三贤、四果、十地满心,也只是在凡圣内坐。不见道:‘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。势力尽,箭还坠,招得来生不如意。争似无为实相门,一超直入如来地。’为尔不是与么人,须要向古人建化门广学知解。
志公:宝志禅师(418年—514年),俗姓朱,又称保志,多尊称为志公禅师、志公祖师。梁武帝时代佛教高僧,与达摩、傅大士合称梁代三大士。志公与傅大士被认为是禅宗的先驱人物。志公在民间有神通广大的形象,后世流传的济公传说,起初的原型可能就是来自志公。
梁武帝时为帝师,极受崇信。相传梁武帝曾使张僧繇为他画像,志公现出了“十一面观音像”,因此他又被认为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
相传志公还设计了海青的缝合袖,民间传说梁武帝的皇后郗氏对众僧恶作剧,假意布施僧用斋,但悄悄在斋食中放入肉包,志公先知后,为僧人常服海青设计了缝合的袖袋,命僧侣在内中盛放馒头,伺机把肉包藏到袖子中,只食白馒头。相传郗氏因为时常嗔怒后宫妃子,死后灵魂堕入地龙之身,梁武帝请求志公等僧超度,现代流传的《梁皇宝忏》(《慈悲道场忏法》)即是志公与十位高僧为超度郗氏所作
相传志公曾经向梁武帝引荐菩提达摩,但梁武帝与达摩话不投机,后达摩东渡至北魏。
禅师引志公开示,以明所说并非私意独明。
志公云:‘佛本是自心作,那得向文字中求?’饶尔学得三贤、四果、十地满心,也只是在凡圣内坐。
自心本是佛,文字是其作用,知本透本,才是究极果位,不然就算是“三贤、四果、十地满心”,也只是路途中的事情。
禅宗即身成佛,并非空穴来风,而是真正的“果地起修”,因地拿得果地见,直至超越因果。
不见道:‘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。势力尽,箭还坠,招得来生不如意。争似无为实相门,一超直入如来地。’为尔不是与么人,须要向古人建化门广学知解。
除不生不灭以外,尽是生灭,若真明不生不灭,则生灭亦成不生灭。此为“无为实相门”,确能“一超直入如来地。”。可惜你不是这样的人,所以需要向古人建立的次第“化门”去广泛学习知解。
禅师也并非只教上上根人,也知道“尔不是与么人”。
正论:
志公云:‘不逢出世明师,枉服大乘法药。’尔如今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但学无心,久久须实得。为尔力量小,不能顿超。但得三年五年或十年,须得个入头处,自然会去。为尔不能如是,须要将心学禅学道,佛法有甚么交涉?
句解:还是志公。
志公云:‘不逢出世明师,枉服大乘法药。’
如今末世,教法尚存,证法却日渐衰微。大乘法药,需医师药方,一超直入的顿法药方,往往是有名无实,徒增恓惶。就算开出来的药方有用,能如理如法服用者,也是渺渺无几。真所谓:名师多如牛毛,明师却稀如凤毛,一众学人只能心里发毛。
尔如今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但学无心,久久须实得。为尔力量小,不能顿超。但得三年五年或十年,须得个入头处,自然会去。为尔不能如是,须要将心学禅学道,佛法有甚么交涉?
药方来了,看是否服得下呢:你只要在所有时间里,无论行走坐卧,都学无心(什么是无心?),串习久了就一定会有实际的收获(真的吗?)。因为你力量小(是资粮不足还是业障深重?),所以不能当下超越生死(此顿超不同彼顿超)。但得三、五、九年,就会有个契入的开始(入头处处在,会者实不多)。因为你无法做到这样,所以拿一个分别心来学禅学道,这样所学的知解,和究竟的佛法有什么关系。
不知末世人,枉费老婆心!
- 《黄檗禅师传心法要》第38课
- 《黄檗禅师传心法要》第40课